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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越越：您提到VUCA时代培训内容必须适合迁移而不是应用，那迁移能力的培养为何更具意义呢？这种转变对培训行业提出了哪些根本性的挑战？

 朱力：

“迁移”和“应用”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我们经常说“迁移”，但是要搞清楚“迁移”是什么。迁移是比应用更广泛的一种状态，应用是迁移的特例。“应用”导向的学习是在可预见的场景下进行的学习。比如，学员回去要怎么操作机器、Excel要怎么用，你就怎么教。教学例子就用学员将用到的例子。学员只需要照猫画虎回去用，这是极典型的“应用”。

“迁移”导向的学习面对未来不确定的场景，学员现在学的东西，不知道未来会用在什么场合。把所学用于当时难以预见的场景，把知识跨场景应用，这种更广泛的应用，叫“迁移”。

大学教育和职业培训就非常不一样，极端来说，职业培训，比如软件开发、Excel使用，这些职业培训，更强调“应用”。而“教育”面对的情况是不知道学生将来去干嘛。所以学员要学更深入的、更基础、应用面更广的东西，这就是为了迁移的需要。

说清楚“应用”和“迁移”，那么下面说说为什么所谓VUCA时代“迁移”变得更重要了。

所谓VUCA就是多变的、不确定的状态，这种状态下，越来越多的事情从来没干过、谁都没经验，是新事儿；即便很多是干过的老事儿，也要用新办法干，因为以前办法不灵了。生产效率要比以前成倍提高，不是提高一点点，当然要突破老办法。学员受训练的时候要面对的东西和未来要用的东西之间可能存在很大的距离，所以在现代时代迁移越来越重要了。因此迁移强调跨情境的应用。

说清楚迁移和应用的不同以后，关于挑战，大家自然就会有很多的想象了。

“应用”，极端来说是照猫画虎，我这边教学员走一遍，回去学员同样再走一遍。这就是原来培训的状态，可以想象最典型的师傅教徒弟的这种课堂上的职业培训，就是“应用”。不过说到这里，必须为职业培训正名一下：现在职业培训也越来越强调发挥学员的首创精神、强调学员要具备综合解决问题的能力。连职业培训都越来越强调“迁移”了。“迁移”对培训的要求之一是帮助学员形成更为深入的理解。如果学员只知概念、仅仅了解皮毛，比如中学生学了公式，体积你会算，面积你会算，但真到现实你发现要算的体积和面积都没有标准形体，那怎么办？这时候就需要去解析，比如说一个不规则物体，需要解析成若干近似规则的物体，怎么样做会更加近似？怎么解析工作成本会降低？这其中就有大量的、更深入的内容去灵活地运用，所以对于以迁移为导向的培训，一个非常重要的目标，就是必须是深入理解，而不能停留在表面理解。长期经验告诉我，我们培训的内容设计和学员学习过程，甚至学员的学习习惯都非常的“应用导向”，停留在表面理解，以为自己知道了。有句老话叫“纸上得来终觉浅”，所以第一要能够深入地去理解。

第二，要有强烈的自我认识，你必须有很强的元学习能力、元认知能力，你才知道自己在学习进行中到底懂没懂。很多时候你真的没懂，却不知道自己没懂，那么你就不可能做到深入的理解。而一旦浅尝辄止，以后再让你学，你也不愿意学了，因为你觉得自己学过了。很多培训就是这样，如果你问学员情况怎么样，很多时候学员可能让你时间再短一点。不排除确实有需要拧干的没有意义的水分，但很多时候其实学员自己的元认知能力比较弱------对自己是不是真理解了并不能准确判断。讲师对内容的理解要有足够深度。不少讲师对自己所教内容的理解缺乏深度，大量培训从业人员其实是因为口才好、脑子快，讲课吸引人而称为讲师的。这种讲师必须被淘汰。自己深入认识和理解，才有可能教好别人深入理解。此外，讲师对学员的元认知能力要有很清楚的认识，他要很快认识到学员其实是操之过急，并没有真的懂。而且，在这种情况下，你还得有办法让学员自己能够客观评定自己的掌握程度。

第三，要做好练习设计。每个学习知识点都学过了，但现实中不存在单独运用某个知识点的时候，所以你得反复做应用题才行。除了应用题还得做创新题，越到综合解决问题的场景、创新的场景下，对迁移的要求就越大。但是过去我们把点、面的知识传递完就结课，没有时间给学员做综合性练习和创新性场景练习，所以就没有办法培养综合解析的能力。比如你算一个体积，你知道球的体积，圆锥的体积，但是真正在一个复杂体面前你首先需要决定这个复杂体怎么解析、然后怎么把它整合再综合，你才能够去做综合和创新的运算。而我们只教规则体的计算却不花时间教复杂体的解析和综合。所以需要设计好的应用练习，并保证足够的时间朝向综合运用和综合问题解决而练习。

总结一下，因为环境多变、任务多变，所以培训必须“迁移”导向而不是“应用”导向。在这种状况下就必须有深入的理解，必须重构内容，重构讲师的素质，让学员产生深入而非表面化的理解，同时还必须做大量的应用题、综合应用题和创新训练。这里的“创新”不是我们通常说的作为一个学科、主题的创新，而是在任何一个你教的东西里，面对新的东西能活学活用，这叫创新性的训练，所以这都是对于迁移时代需要做迁移培训带来的新要求。

02

小越越：为什么说“干货”与“干货化”的培训期望其实是背离了迁移的要求？

 朱力：“干货”指的是拿来就用的东西，我现在教你卧倒，明天就去打仗了。飞机要坠毁了，现在赶紧教你怎么跳伞，1、2、3记住这几个动作，跳。一个多余的动作都没有，也没有多余的需要，保证你这次跳下去不死就行了。显然“干货”面对应用场景，因为你可以确定我现在是要跳伞，下面是沼泽，是海洋还是陆地，很清楚。至于跳下去之后如何展开战斗姿态，跳到了泥淖里，周围都是毒蛇怎么办，那不在我考虑的范围里。这是典型的应用场景，即对于可预见的场景进行提前训练。

“迁移”就不一样了，跳伞只是我综合战术突击动作中的一个，跳伞下去后，下面什么情况，飞机什么样的情况都完全是不确定的，这时候就需要学员有综合运用的能力、创新运用的能力，以及对跳伞及其他相关动作的深入理解。

干货化要求的是可预见，而迁移用以应对不可预见场景，所以干货不能够用于迁移培训。干货要求时间缩短，所以它就无法抽出时间来做练习，特别是做综合解题的练习，以及做创新运用的练习。在干货学习过程中，学员期望迅速地学完，没有深入去理解的动力。一旦深入就会涉及到人的认知结构限制，涉及到认知负荷大大加大后的教学挑战，涉及到人学习的耐受力。组织环境也不给你时间做更多的动作。面向迁移的一系列学习，需要学习者的心态、身体条件，需要时间条件、资源条件。所以，当组织说要干货和干货化培训的时候，实质是它不打算开展以迁移为导向的培训。

03

小越越：培训应该做出哪些改变才能实现更好的迁移？

 朱力：培训要做太多改变才能做到迁移。你叫它振聋发聩也好，还是石破天惊也好，我认为不进行彻底的改变，现在培训基本上做不到迁移。这恰恰是培训很难见效的一个根本原因，因为时代要求迁移而给学员直接应用的机会越来越罕见，甚至连技工的操作领域都少有例外。

过去的培训普遍指向应用。我们过去培训强调的是：你要怎么样能够记住，过了一周遗忘多少、过了一个月还记得多少...这种以记忆为标志的知识就是“浅层理解”。“迁移培训”要求深度理解，而“应用培训”浅层理解就行了。

什么是浅层理解呢？浅层理解就是以记忆为标志，以结构化的知识、直接符号化的知识为标记进行记忆，只有符号化你才能记忆。能记忆的东西就是一些符号的东西，那么这东西你显然是没有办法现在使用的。培训本身的基本教育观念、出发点，必须得改。

还有，培训的过程中，过去我们强调学了多少量的知识，讲义有多厚？上课能不能学得完？拿到了多少概念、模型？你看很多老师课上给你讲多少个干货让你觉得非常丰盛，平均到单位费用上，你就觉得回报很高，这是组织对于培训的期待，但这是恰恰需要做巨大转变。

进一步，当组织真下决心做迁移培训的时候，大量培训公司、培训从业人员是不适合的。首先，目前对培训从业人员一个基本要求就是解释能力很强， 1、2、3 得解释清楚。第二个要求是能调动人的情绪、能感染人，老师要能识别大家情绪的高峰和低谷，能够及时调整大家的情绪和动力，使学习继续下去。还要求表演能力很强，让学员不会觉得枯燥，觉得有意思。这种人都是现场的“人精”，能够操控人的情绪。但是这些人很大程度上学艺不够深。比如说我们对5B模型，知道指哪几个东西，对概念都耳熟能详，滚瓜烂熟，但对里面的要点和诀窍却不甚了了，逻辑和应用场景是割裂的。不少培训师本身学艺不精。迁移培训要求你能帮助学员产生透彻理解，你自己的理解就那么一点儿，一杯水怎么让别人有一桶水？你根本看不出来学员的卡点在哪，这样的老师本身不太适合。

进一步，训练方式上存在非常多问题。首先学员已经习惯了浅层理解，很难接受深入理解所需要的学习方式。从我们上学开始，学完了，考完了就忘了，所以你看记忆的东西就是符号性的东西。忘了说明学习的出发点是记忆。难怪大量的人哀叹知识改变不了命运，读了那么多书以后工资还很低。因为他从来就没有真正的知识，一到现实他解决不了问题。

面对这样一种学习习惯的学生，设计师和讲师必须有很强的认知心理学素养，才能发现学员的卡点在哪里。进一步你才能知道认知结构的转化如何一点点从学员现有的状态出发，提供此刻他能够接受的东西，再推动他进一步思考，逐渐发现在哪个层次上他还有困难。比如，是出现了顺应困难，使知识没有充分内化；还是内容已经吸收了、已经成为他认知结构的有机部分了，但是面对实际应用他仍存顾虑：利益问题，人际关系问题，操作资源问题，知识不配套的问题等等，究竟是何者？准确识别出来，你才能让学员做好迁移准备。

所以我才大胆的说，目前的培训和培训从业人员做迁移都勉为其难。迁移导向需要内容更新，需要培训师具备对所教内容的深入理解，需要讲师重构自己的能力，需要你能够在课堂上发生非常深入的改变，甚至你需要有非常好的、学透的认知心理学素养。相当多人，认知心理学概念、模型都会背，但含义并不理解。你看跟认知心理学、跟学习理论相关的文章都是某某说的定义是什么，他甚至可以十几个定义都给你罗列起来，但却说不清楚这几个定义相互的关系，兼容性和互斥性、互补性，为什么这么多定义仍然存在而无法统一。这就说明他只有记忆，但他没有理解。深入理解的一个重要标志就是会评价。当然理解还有另一些标准，包括会解析、会拆解、会综合。

未来我相信培训会越来越贵，会越来越值钱，然而，绝大多数目前培训的从业者和公司恐怕看不到未来，都会被重构，或者是被甩出这个舞台。